麦香里的乡愁

日期:2024-04-03来源:转载点击:58 字号: 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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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听到“挂面”二字,总觉得像走在陌生的大街上却有人大声喊我的小名。某日刷微信时,突然在朋友圈看到朋友海丽发出来的一组挂面图片,她特别强调了“挂面”二字。隔着屏幕似乎就闻到了富源东堡绿晓腾手工挂面散发出的阵阵麦香。“挂面”这个词,如今也越来越少,少得像昨天前天还坐在村口大石头上晒太阳那些年逾古稀的老人,渐渐在我们的日子里过着过着就没有了。街头巷尾,听到更多的是“面条”二字。叫面条本来没有什么不妥,但是缺少了那个“挂”字总使我觉得生活似乎也渐渐变得有些书面化,我感受到的是心灵的隔阂和情感的坚硬。而“挂”字却使我看见一排排刚从机子里出来的软面被晾在固定的木架子上,然后被阳光静静地晒干。于是,除了麦香,这些挂面上还有阳光浅浅的味道。

我的故乡在滇东大山深处,曾经是一片隐藏于外界的苦寒之地。在那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年代,村里只有各种各样的山和各种各样的贫穷。也因为如此,每年冬季家家户户播种小麦是一件隆重而神圣的要紧事情。冬日荒凉的大地也会因小麦的嫩绿而透出生命的新鲜气息。人们种麦子,主要是要擀挂面。在专产苞谷而很少产水稻的高寒山区,挂面无疑是吃怕苞谷饭的人们碗里除大米之外最奢侈的食物之一。那时候,小麦的收成和木柜子里麦香扑鼻的挂面,往往可以决定一家人的幸福指数和生活水准。

每年春天,小麦收割起来以后,为了能早早地吃上挂面,看着晾晒在院子里的麦粒就已经有些垂涎,常常要用手去抄起一把,看看麦粒是否干燥了。直到麦粒干燥,才是擀面最好的时候。但心急的永远是我们小孩子,一天几次主动去翻晒麦子。某一个星期天的上午,当二哥背着一大口袋麦子早早就从家中出发后,那一天的时间就像那些被从机子上拉得长长的挂面,总是让人等得心里发慌。因为全镇擀面的人很多,二哥通常都去得很早。少数时候,是用麦子和擀面坊直接交换现成的挂面,以物易物,那样确实会更快一些。但更多的时候,是用自家的麦子直接擀面。我家的挂面都是纯麦面擀制的,除了食用大碱,不添加其他任何成分。二哥刚从街上背着满满的一背篓挂面回来,我和三哥就迫不及待地上去打开看。刚闻着那清幽幽的扑鼻麦香,小哥俩就忍不住悄悄咽起了口水。这时候,坐在火塘边的父亲就会对二哥说,洗罗锅煮挂面吧,但是吃了挂面就不再吃晚饭。挂面就是晚饭,依然使我们十分开心,因为挂面不是随便说吃就能吃的!作为稀罕物,最常见的是家里有客人来做亲戚的时候,母亲会煮挂面做晌午;家里往烤房里面装烤烟那天,母亲会煮挂面作晌午;二哥或三哥要去远处驮煤炭以及到镇上赶街的时候,他们可以煮挂面作早点。平时,这东西是舍不得随便拿来下锅的。农村人家,一年往往有很多包括驮煤炭弄烤烟之类的要紧事情等着。甚至出去走亲戚,带上一两把挂面也是能让主人大受感动的礼物。家中掌厨的母亲通常要对那极为有限的挂面精打细算,斤斤计较。煮面的时候,哪怕是掉了一丁点碎挂面到火塘边的灰窝里,父亲都要求我们捡起来,吹吹灰就放进锅里。

煮挂面的时候,母亲先烧鸡蛋汤或者肉汤。通常会找来一个鸡蛋打在碗里,拌入一些很细的白玉米面饭一起搅匀,之后放进油已经被炼得滚烫的小铁锅里煎得又黄又香。然后炒辣子加清水做成一锅香辣鸡蛋汤。汤做好了才开始煮挂面。煮挂面要等锅里的水都沸腾以后才放面入锅。挂面和水在锅里翻滚,待颜色全部变熟,锅里已经煮出很多泡沫后,大人们会用筷子夹起一根放在嘴里尝一尝,如果没有生面味了,马上就可以起面。刚煮熟就出锅的硬面有一种特别的韧性和嚼劲,给人的感受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捞起来的挂面被放进平时盛菜用的大碗里,然后从锅里舀上几勺鸡蛋汤浇上去,撒上几颗味精,放一点酱油,挑起来让汤浸入整碗面。一个人拌面,整间屋子都是鸡蛋挂面的香味。吃完挂面后,剩在碗里的挂面汤在综合了鸡蛋的蛋香和挂面的麦香碱香面香之后味道极好,不油腻,芳香浓郁。每次吃挂面,我们都是要连碗里的汤喝得干干净净。有时喝完汤后,还要意犹未尽地用舌头沿着碗沿舔一舔。

记得有一年,村里有人到家中买烤烟,那些人们一边翻看烤烟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于我们普通烟农来说,那是财神上门来了,不能怠慢。那个下午,母亲用心烧了半锅鸡蛋汤,煮了一些挂面。但是挂面煮得少了一些,母亲似乎并没有吃。其中有一个人吃完挂面后,随手就把剩了一些汤的大碗递给了站在一旁的母亲。母亲接过碗,转身走向灶台边。背对大家的时候,我看见母亲端起那碗剩汤,悄悄地将它喝了下去,然后迅速将碗放进大铁锅里,洗锅涮碗,就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父母相继离世后,老家几乎不种小麦了。关于挂面,渐渐就成了回忆。时不时涌入脑海的词汇渐渐变成了“面条”。想起当年镇上面坊里用剪成横条的旧报纸包的,母亲还没煮完挂面我就把报纸要来坐在火塘边逐字逐句地阅读;想起水泥口袋里层那种棕色的牛皮纸包的,我常把那些牛皮纸当作自己的美术本,在上面涂鸦,在上面写日记,在上面写我最初从这个世界学到的任何文字。永远记得,自己感冒或肚子疼了,蔫耷耷地不想吃饭。母亲心疼,问我要吃什么,我说我只想吃挂面。吃完挂面,全身冒汗,整个人脸蛋红扑扑的,心中就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满足和欢欣。那些年,老家村子每当有白喜事,大方的主人家就会在晚上十点前后开始煮挂面作宵夜。小气的人家就会一直拖时间,拖到晚上十一点过后,直到坐着玩的邻居越来越少,混吃混喝的顽童们再也等不得,纷纷散去后才开始煮挂面。双方都在斗智斗勇,但彼此都心照不宣。我和几个小伙伴都是馋虫,曾去过一户人家,想方设法混着不走,硬是等着吃到人家的一碗挂面才心满意足地回家。

工作以后,再也不用像少年时那样,吃挂面也会成为一种奢望。可是,早点店里的那些面条,各种佐料令我眼花缭乱。油辣子有很多种,酱油、醋、味精、鸡精、老干妈和花椒油,甚至有的还有鸡枞油,但就是在我心中无法取代那些年简单的鸡蛋汤或者腊肉汤泡的挂面。我不敢说早点店的面条有什么不好,但是我几乎从未吃出过少年时的那种麦香和期待。或许正是一种融入生命的念想,才使一种味道在几十年后不断发酵,以至于逐渐变成了乡愁。我承认,是一种馋,是一种贫穷,也是一种曾经无法得到满足的口腹之欲才有如此力量在渐逝的时光中回味悠长。就像那些年,年轻力壮的二哥能一口气吃下满满的两大碗挂面,父亲没少因此而嫌弃过他,甚至常常颇有微词;就像我吃挂面的时候总是喜欢连吃带吸,搞出“哧溜哧溜”的声响。直到有一天母亲微笑着对我说,你长大了,吃挂面不能那样吸了,那样以后出去说媳妇是会被人家笑话的。

如今,远离家乡数百里,远隔童年千山万水,偶尔听着那首《风吹麦浪》也会沉思良久。不经意间,这些早已被风干在内心深处的念想又被时光轻轻唤醒。看着海丽发在朋友圈的滇须面和她做的鸡蛋汤挂面,简单,芬芳,不由自主地忍不住咽了几下口水。那不正是我几十年来一直念念不忘味道吗?我深深有感于滇须面包装纸上的那首诗:

还记得小时候/东堡的那块麦地吗/那里安放了我的整个童年/麦浪翻滚,孩童打闹/夕阳西下/我追着夕阳,你追着我/在风里肆意生长/黄牛哞哞,喜鹊喳喳/田里的麻雀/与稻草人长久对峙/谁也不肯让出,最后的乡愁……( 唐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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