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葛歌者 (永仁部分)

作者:殷必聪 日期:2016-02-22 来源:姚安县彝族文献资源库点击:2609  字号: 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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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葛的故里——直苴,流传着这么一句话:麂子是狗撵出来的、话是酒撵出来的、姑娘是小伙子撵出来的、山歌是小姑娘撵出来的、梅葛是悲伤撵出来的。的确我所采访了解到的梅葛演唱者,皆与悲伤而发自肺腑的散发内心之疼有关。虽说,直苴也有赤梅葛、辅梅葛、杂梅葛之分,但是,都只能在丧事、做冷斋等之场景中演唱,在婚礼、新基落成等等喜庆场合是不能演唱梅葛。听过直苴梅葛的人们都知道,歌者以伤感的音乐和旋律演唱,听起来很伤感,哪怕你不懂得他的歌词大意,你也会伤心流泪,所以在喜庆中不能演唱梅葛的理由所在。当然,有人可能会问:彝族赛装节也是彝族最大的传统节日、最喜庆的日子,怎么又可以演唱梅葛呢?本来传统习俗中,正月初一、十五是最忌讳演唱梅葛的。其实,道理很简单,那是为了宣传当地彝族传统文化的需要,也是外地专家学者和游客观赏的需要。就像本次采访中,没有一个愿意在家中接受采访梅葛的,更不愿意在家中演唱梅葛,都要求到文化室、社房、村委会、学校等公房里,才同意采访。

说起梅葛,直苴的唱法别说与其他县有区别,就在县内都有很大的区别,特别是唱腔区别较大。永仁的梅葛演唱分五大片区:直苴、老怀哨、阿朵所、猛虎箐头、维的。这五个片区的唱腔都各有特色和特点,一个区域不同于一个区域。致于歌词的区分来说,《创世歌》和《造物歌》大同小异,区别不大,但是,杂梅葛区别较大,各自经历的磨难、遭遇不同而不同,各抒己见,各自挥发出内心苦楚,挥洒自己心酸的生活经历。

俗话说:“不幸是常规,幸福是奇迹”。人世间没有一个人从出生到过世,没有一个没有一点坎坷、没有一点磕磕碰碰,没有一个一生顺利、一帆风顺的。正因为如此,在彝族聚居区,梅葛被世代相传而保留了下来,在民族文化大花园里增添了色彩斑斓的花朵。

接下来,笔者为读者列举几个梅葛歌者,他们是经历了那些磨难生涯,在梅葛里怎样倾吐自己的心酸世界。

永仁县直苴村且田村民小组有一个名叫张利福的彝族老人,说老人可年纪不算大,今年刚好花甲之年——60岁,是州级梅葛传承人。不过他的生活经历很受人同情。他刚满6岁那年,在我国都处于非常贫困时期,山区农村就更不用说了,处于非常困难的境地,别说求医看病,温饱问题都得不到解决。父亲就在那个年代、那种环境下,受到病魔的折磨,没钱给他父亲医治,英年早逝,当时他父亲年仅39岁。虽然,他年纪还很小,但是,对他幼小的心灵打击特别大,心里背痛无比。懂事的张利福,每当村里有人去世,他都场场到场,一来跟死者儿女、子孙作伴,二来倾听老者演唱梅葛。更不幸的是,他8岁时,他妈妈改嫁了,他便成了无人管的孤儿。俗话说“穷人的儿子早当家”,他就是这样,他的同龄人都读书了,可他不能,他的同龄人睡觉了他不能睡,他的同龄人还没有起床他就要起床。就这样他幼小的身躯撑起了一个人的家,一间破旧不堪的房屋,在雨季里,外面下大雨,屋内同样下大雨,外面下小雨屋里一样是小雨,床铺就是一块木板,没什么垫褥,就用一块通有几个洞的毡子,裹着瘦小的身体。

在当时那种大集体的体制下,生产队分粮食都要按工分来分,工分少粮食也就分多少,一直吃不饱、穿不暖,经受饥寒的摧残、折磨。他就算很勤劳、很卖力,始终也没能拿到大人一样的工分,有些壮劳力出工不出力或偷懒躲工,到头来,他的工分仅有大人的四分之一。他也为生产队放过牛、放过羊、放过骡马,他放的与大人放的一样的头数,可记工分就比大人少了四分之三。他也跟记分员甚至生产队长争论过,还是不被采纳。他心中的怨气越积越深,内心的苦楚越来越多,他就向大人一样,用梅葛诉说他的痛苦。慢慢的觉得,这个办法不错,梅葛真能让人舒心。就这样,不论放牛羊、不论在家里他都不忌讳地唱。后来,不仅他的梅葛歌词丰富,还练就了一副好嗓子。他长大后,经常被抽调到业余文艺宣传队里参加演出,慢慢的成为了文艺队里骨干、台柱子。他妻子嫁给他之前,跟他同台演出过,也就是喜欢上了他的那个好嗓子,不管妻子父母的激烈反对,还是嫁给了他。

那天,听他讲了他的艰苦生活的过程,并洗耳恭听了张利福小时候经常演唱的梅葛。

    阿梅利阿梅——

别人也是人

我也是人

别人有娘护着

别人有爹管着

我独自一人

出门没人管

回家无人疼

半壁房子半张床

没有被盖没有垫褥

饿一顿来饱一顿

 

阿梅利阿梅——

哪怕一条小狗也有爹妈护着

     就是一只小牛羊也有爹妈养着

     就连小鸟也有爹妈疼爱

     小狗不用担心肚子饿

     小牛羊不用担心饿肚子

     小鸟天天有食吃

张利福老人,唱着梅葛回想过去,回想过去唱着梅葛,唱到这儿,已经泪流满面,再也唱不下去了,我就安慰了他说:你现在有了两个儿子,又有了孙子,儿孙满堂,不愁吃、不愁穿,别伤心了。他泪水一揩,笑眯眯地唱了一首歌词不太准确的汉族歌曲《双脚踏上幸福路》。目前,他的确双脚踏上幸福路了,不愁吃穿,并且出门有两个儿子的摩托车接送。尽管生活改上了,日子好过了,可一直不忘梅葛的演唱和传承,每年彝族赛装节,张利福都要露上一两首梅葛调。

再说说另一位梅葛州级传承人——李世代,他是居住于直苴村且么村民小组。当时要采访李世代这位老人时,听村委会的领导说,一直没有接受过采访,他遭遇过多,思想压力特别大,不愿意向外人透露自己的不幸。通过直苴村委会村支书李海科,做了李老的思想工作也无济于事,几经周折,后来找到李世代那未成年的孙子,我们给他孙子讲了我们的来意、采访的意图,经过孙子跟李老沟通,勉强答应了采访。

在村支书李海科、村文书李鹏桂和李世代孙子的带领下,走进了李世代家里。李老独自一人坐在正房的屋檐下,我们采访时是晴空万里的一个初秋,天气不算冷,可他老人家戴着一顶通了洞的棉帽、穿着一件非常破旧的棉衣。他孙子给我们找来几把凳子,那凳子也是用三块木板钉制而成的比较简易的凳子,凳子只有3公分高,脚长一点、油肚稍大一点的没办法坐下去,一坐就要往后倒。我们就将就坐在他面前的用石头支砌的沿砍上。看到老人家眼神呆滞着,偶尔还颤抖着手和身子。我们把所携带的一些食品递给他,也不接,没什么反应。我们问他是不是身体哪里不适也就不答腔。    

我们采访之前,从村委会了解到,他老人家喜好酗酒,也喜欢讲他以前在部队的生活,特别是在部队唱梅葛轰动全场的一些事,见人就讲,遇人就说。

村支书李海科向老人家介绍说,我们是想了解他老人家在部队期间的一些先进事迹。

老人家听后终于开口了。同时,叫孙子拿碗来,约我们跟他一起喝酒,递到我们面前的碗没有一个不缺口的。为了完成我们的采访任务,跟老人家喝起酒来,边喝边聊。当然以老人家讲述为主,我们最多应声呼和一下,表明我们在认真、仔细的听他讲。就这样给我们讲述了部队生活和梅葛的一般结构,梅葛的演唱惯例等等。

李世代今年69岁了,他学唱梅葛同样与他的生活坎坷和生活遭遇有关。他也是6岁那年,死了父亲,当年他父亲才49岁。父亲过世后,母亲一直没改嫁,一人把四个儿女拉扯大。虽然,李世代的母亲没改嫁,一直陪伴着他,但是,始终父亲的早逝,对他打击还是特别大,随时悲伤涌上心头,晚上独自一个人的时候偷偷流泪,上山砍柴时经常嚎啕大哭。村里有丧事时,跟着大人学唱梅葛、跟着大人跳丧。他在解除心中忧伤的同时,慢慢的学会了梅葛、学会了哭丧调、学会跳丧调。后来他17岁那年,大队宣传征兵政策,他听了以后,很兴奋,想改变一下生活环境,以新的环境淡忘对父亲的思念。

回家跟母亲商量,当时,他母亲强烈反对。他表面上跟母亲说不验兵了,可他悄悄地验了兵,他强健的体魄验上了。到部队以后,在一个建军节文艺晚会上,他演唱了一首相当伤感的梅葛。他的战友们即使听不懂他所唱的内容,可忧伤的旋律感染了全场的官兵,个个留下了眼泪。由于他的演唱技艺、和一副好的嗓子,让他走进了连队的业余文艺宣传队了。虽然,他在业余文艺宣传队里,可他对其他的军事训练毫不放松,严格训练,认真把握要领。在他的刻苦训练下,连队、团部举行的军事大比武,多次拿到了冠军。

本来,他可以留在部队里,当任小军官的,但是,当时大哥到外面工作,大姐和小妹都已经嫁人,家中只有老母亲孤身一人,考虑到母亲在家里,无人照顾,就离开了生活4年的部队,回到了家乡——直苴。

回家娶了老婆,生了孩子,生活即便清苦,一家人还是和和睦睦,可算是幸福的一家。没过多久,厄运又降他头上,母亲过世了。当然,他母亲过世是因为年纪大了,生老病死也可以说是常规。不过更让他伤心的是,一个5岁,一个6岁,两个儿子,相继夭折。真是让他悲痛万分,母亲去世两年死了第一个儿子,第一个儿子死去一年,第二个儿子又死了,对他的打击一次比一次大。更使他不可相信的事实又出现了,他唯一健在的儿子,36岁又去世了,白发送黑发的那种悲痛的滋味,常人都可想而知的。

由于他多次被打击、多次被刺激、多次增添心中的忧伤,没有其他可以释放心中的悲痛,唯一就是唱梅葛、说梅葛,以梅葛为伴、以梅葛为友,依托梅葛释放心中的忧伤、释放心中的纳闷,依赖梅葛解脱自己。

听他讲完以后,叫他唱一段梅葛时,他又拒绝了,说家里不能唱。我们跟他说到野外或学校行否。他说可以去学校,刚好那天是个周末。

我们出发去直苴完小之前,参观了他家的屋里屋外、楼上楼下,没有一个像样的家具,就如人们常说的,“抱起大石头冲进去,坛坛罐罐都冲不到一个”,的确如此,言语中一点不过分。猪圈里也只有一头30公斤左右的生猪,说是年猪,不过到杀猪节也可能有50公斤,感觉那头猪严重营养不良。被褥都破烂不堪,楼里没有什么粮食,米柜里仅有10公斤左右的大米。问起他们的经济来源和生活依靠时,李老说,就是州政府给的3600元的传承人传承补助经费来维持生活,其余没有什么家庭经济来源渠道。真是同情加可怜!     

我们来到学校后,先跟他拉了家常,消除他的一些不必要的顾虑,才请求他演唱梅葛。他唱道:

 

阿梅利阿梅——

别人长了一个头

我也长着一个头

别人长了一双眼睛

我也长着一双眼睛

别人长着一双腿

我也长着一双腿

别人是那样活

我是这样过

别人一日三餐还有肉

别说有饭还有肉

我家一日两餐还保不住

 

阿梅利阿梅——

别人家里儿孙满堂坐

我家孤苦伶仃两老过

别家耪田种地有儿孙

我家犁田耙地就是我一个

别家粮食五六石

我家只收五六斗

别家猪鸡牛羊关满圈

我家畜圈空荡荡

别家年猪大如牛

我家年猪瘦如鼠

别家杀猪团团坐

我家杀猪老两个面对面

李世代老人家,唱到这儿,“咴——”一声长长的呼了一下,又是一句话不说,一直凝视着地面。后来我说声:大舅喝酒。他答应了。喝了几口后,我们叫老人家不要再唱伤感的了,唱一段比较欢快的。他立刻给我们演唱了一首《十二月花开》。

阿梅利阿梅——

正月开的是赛装花

二月开的是樱桃花

 

阿梅利阿梅——

三月开的是白栗树

四月开的是掖薅树

 

阿梅利阿梅——

五月开的是火草花

六月开的是火把花

 

阿梅利阿梅——

七月开的是苦荞花

八月开的是露水花

 

阿梅利阿梅——

九月开的是松树花

十月开的是水石花

 

阿梅利阿梅——

十一月开的草果花

腊月开的是杜鹃花

即使老人唱的他认为是比较欢快的梅葛,可我们听着他那梅葛的腔调,还是感觉很伤感,不过那老人笑眯眯的了。他还担心我们听不懂,还专门给我们解释了:为什么说正月开的“赛装花”,那是正月里有个赛装节;为什么说六月开的“火把花”,那是六月里有个火把节;为什么说八月开的“露水花”,那是到八月就有了露水;为什么说十一月开的“水石花”,那是到了十一月箐里就有了石花菜,因为石花菜是水变清,天气变冷后才会生长在石头上。

跟他告别时终于说了一句:欢迎下次再来。

又说说直苴村委会且切村民小组李清元,他生于1942年6月,现年72岁,是州级“彝族赛装节”代表性传承人,虽然他是地道的彝族,可他从来不喝酒、不抽烟。他从小跟随老祖李月生颇学习毕摩祭祀,学习期间给老祖李月生颇打帮手做祭祀活动,同时学习了梅葛演唱。他老祖过世后自己独立主持祭祀活动。李清元的祭祀活动,主要是为人做冷斋、叫魂、办丧事、喜事、看门向、撵坟地,为赛装节、火把节、尝新节、杀猪节等节日做开节仪式和祭祀活动主持。由于他能够做各种各样的祭祀活动,很受当地老百姓的欢迎和爱戴。

那天去采访他时,是我陪同云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著名作家汤世杰老先生和万利书、后亚萍作家一同前往。我们驱车到了直苴完小,在直苴村委会领导的带领下,沿着古盐马古道顺河而进,那古驿道前人断断续续的铺就了一些石头,不过多年受骡马、牛羊的践踏,凸凹不平、坑坑洼洼,行走十分困难,特别是一再担心汤老。最终我们还是踉踉跄跄拐到了李清元家里。我们进门看到70多岁的老人还在忙活着,是为我们准备中午饭。那顿饭吃得很香,很可口,直苴原生态的鸡肉、松茸,饭后跟老人聊一些家常话,当提及梅葛的时候,他说不说这个了。我们才反应过来,在家里不能讨论梅葛的相关话题,更不能演唱。不过李清元老人家很爽快,说到赛装楼去,到时候讲什么、说什么、唱什么都行。

到赛装楼老人呱啦呱啦地讲起来了,什么都不顾忌,什么都讲了。不难看出,老人是个非常开朗、爽快的。他一直在笑着讲,讲到如何串姑娘房、如何对歌等等。说有时串姑娘房,姑娘的房门叫不开,就上房皮拆瓦、拆门而入都做过。我就顺着他,要求唱一段串姑娘房时的歌。他立刻用男女对唱的方式唱道:

阿梅利阿梅——

郎要走来妹要留,留棵眉毛做念头,

郎的眉毛如灯草,妹的眼泪如灯油。

 

阿梅利阿梅——

大河涨水漫石岩,水汪石桥过不来,

只要郎心合妹意,坐在河边等水落。

 

阿梅利阿梅——

妹是鹊鸟天上飞,郎是山中一棵梅,

鹊鸟落在梅树上,石头冲打也不飞。

 

阿梅利阿梅——

三棵竹子一样高,砍倒一棵来吹箫,

白天吹得八哥叫,夜晚吹得妹心焦。

 

阿梅利阿梅——

高山叶子堆成堆,可惜小妹不会吹,

有朝一日会吹了,把哥吹来做一家

 

阿梅利阿梅——

当初我俩共把伞,如今花伞砍半边,

妹得半边有人铺,哥得半边无人连。

 

阿梅利阿梅——

哥心挂在妹心上,好比阴天想太阳,

好比干塘鱼恋水,何日搭你聚一堂。

 

阿梅利阿梅——

我愿变棵定根树,一心定在妹跟前,

但愿我俩成双对,情投意合到百年。

 

阿梅利阿梅——

想你想你真想你,请个画匠来画你,

把你画在门舫上,我一靠门舫二靠你。

 

阿梅利阿梅——

屋橼水滴丁东响,滴来滴去滴成双,

走去走来走成路,玩来玩去玩成双。

 

阿梅利阿梅——

桃叶青青柳叶长,摘张叶子包砂糖,

砂糖吃了叶子在,哥的情意妹不忘。

 

阿梅利阿梅——

太阳落了四山阴,四山阳雀要起身,

阳雀起身沙冷淡,哥要起身妹伤心。

 

阿梅利阿梅——

五月石榴叶子青,哥妹想好莫变心,

莫学石榴千颗籽,要学桃子一颗心。

 

阿梅利阿梅——

月亮出来白生生,照着后园韭菜根,

韭菜根多心不乱,小妹对哥情意真。

 

阿梅利阿梅——

好久不到妹家来,妹妹找烟给哥尝,

    哥哥莫嫌烟叶短,情意更比烟叶长。

 

阿梅利阿梅——

河边杨柳排对排,大风刮去又刮来,

    你莫把白头夫妻刮散掸,你莫把半路夫妻刮拢来。

 

阿梅利阿梅——

天要下雨乌云飞,好茶没有好水煨,

好夫不得好妻配,好比檀香插冷灰。

 

阿梅利阿梅——

太阳落山向西歪,挖棵牡丹顺墙栽,

    好女不得好夫配,好花不得好园栽。

 

阿梅利阿梅——

天要下雨刮大风,马要吃水倒立鬃,

公鸡要叫先拍翅,妹要约哥就敲钟。

 

阿梅利阿梅——

郎有心来妹有意,好比丝线配花针,

    郎是花针先行路,妹是丝线随后跟。

 

阿梅利阿梅——

河边杨柳排对排,一对斑鸠飞过来,

    雌不抬头雄不叫,妹不招手哥不来。

 

阿梅利阿梅——

青布鞋子青布帮,小妹做鞋多做双,

    本是小哥无人手,又无妻子又无娘。

 

阿梅利阿梅——

隔河看见妹爬坡,一条瓣子背上拖,

有情有义等等我,无情无义快爬坡。

 

阿梅利阿梅——

河边杨柳绿茵茵,我劝小妹莫变心,

    一棵竹子劈两半,转来还是心合心。

 

阿梅利阿梅——

昨日等哥等不着,一直等到太阳落,

   吃饭好比吃沙子,喝茶好比喝毒药。

 

阿梅利阿梅——

郎要走来妹要留,扯根眉毛做念头,

   尾毛弯弯像灯草,眼泪汪汪像灯油。

 

阿梅利阿梅——

妹家门前一座坡,别人少走哥走多,

   再等三年妹嫁了,小妹离哥哥离坡。

 

阿梅利阿梅——

太阳当顶晌午过,妹吃晌午哥望着,

   心想挨妹吃一碗,又怕筛子关门眼睛多。

 

阿梅利阿梅——

井上打水井上挨,假装挑水做凉鞋,

   爹妈问我挨哪样,老龙翻身水不来。

 

阿梅利阿梅——

送郎送到缸豆园,手扶缸豆泪涟涟,

   要学缸豆成双对,莫学茭瓜独根根。

 

阿梅利阿梅——

月亮出来亮铮铮,照在妹家院坝心,

   丢个石头探深浅,唱个小调试妹心。

 

阿梅利阿梅——

送郎送到墙拐角,留郎不住跺跺脚,

   小哥跺烂千层底,小妹跺烂白裹脚。

   裹脚布跺烂要钱买,跺烂鞋子磨妹手。

阿梅利阿梅——

一朵茶花鲜又鲜,可惜生在江那边,

   打把镰刀逗长把,连枝带根钩身边。

唱完了这首比较生动的《情歌》后,又给我们介绍好多他的经历。

李清元对祭祀活动的内涵和程序很熟套。他说:根据祭祀的内容和形式不同,做一次时间上短的30分钟左右,如各种节日庆典,长的几天几夜不等,如做冷斋,一共要做72个套路,七天七夜不重复。

看着他一直笑眯乐和的,其实他也有很多不幸。他8岁母亲去世,十二岁时父亲游去世了,后来长大结婚,生儿育女了,又在全家最幸福的时候,老婆又去世了,当时老婆才49岁。人啊!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讲到他的这些不幸之事,还是很淡定,只是收起了他的笑容。

他也知道我们是冲着他唱梅葛、讲梅葛而来,还没等我们要求唱梅葛,他就开始了。

阿梅利阿梅——

无人烟时我爱你

有人烟时你爱我

无人烟时谁跟谁

有人烟时谁尾谁

天下只知你我心

我心不变爱你心

曾说你来深爱我

到头我来怜惜你

旧说爱我三生世

 

阿梅利阿梅——

现说离我远而去

父母求跪你孝顺

曾经全是夫妻恩

三伏两头一身病

你躲石层白崖下

神医送技救你回

俯身扶你身不挺

跪地渴求三分敬

哀声一句三倍忧

说好三天你回归

 

阿梅利阿梅——

家做筛子等你筛

门前撒灰盼你踩

一去离我不复回

冤做夫妻百日求

曾说夫妻就地拜

一拜夫妻你和我

二拜求生永幸福

三拜一生同想死

决然你离我分散

今我泪下挥而去

来世你我做夫妻

何时能够在来会

……….

     又唱了一段。

阿梅利阿梅——

一屋两堵墙

两人一条心

一屋垮半壁

一人坐半边

一沟水半流

一挑剩一桶

 

阿梅利阿梅——

放羊到山里

只见半匹梁

顺下山箐底

只见半截水

昔日一对人

现留我一个

    听了老人的一番演唱,我已经成了泪人,再也控制不住了,嚎啕大哭,因为我都跟他有过一样的经历——中年丧妻。人们常说:“老年丧子、中年丧妻、幼年丧父,是人生最大的悲剧。是啊!中年丧妻的那种悲痛是难于承受的。

后来老人看我很悲伤,就说为我们吟诵《叫魂调》。

曾说你在山脚下

曾说你在岩脚下

曾说你在树根脚

曾说你在水塘边

曾说你在雨里藏

曾说你在云彩底

曾说你在风里头

今朝叫你下山来

今日叫你岩下出

再说你从树根露

又说请你过水来

不怕雷雨踩水过

就随云彩返回来

风声雨里等着归

家中鸡翅驮你回

他的叫魂调同样伤感,那天我一句话不讲就从直苴回到了县城。当然,汤老师他们也知道我的那种心情,也没跟我讲什么,只是他们三个作家偶尔讨论一些写作上的问题,不过我什么都没听清。

李棋是猛虎梅葛片区的县级梅葛传承人,他1965年7月生,2013年5月被永仁县人民政府列为县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梅葛代表性传承人,家住永仁县猛虎乡猛虎村委会上新村一组,1990年从猛虎乡箐头村委会搬迁到猛虎上新村一组。李棋出生在一个彝族聚居区——猛虎箐头,在梅葛的耳熏目染下,爱上了梅葛。在猛虎梅葛片区里唱梅葛不同于直苴梅葛片区那么忌讳,随时、随地都可以演唱,只讲究唱的梅葛歌词,什么场合可以唱什么歌词、什么场合不能唱什么样的歌词。

在李棋所住的村子里有一位老人叫李荣相,不分白天黑夜,只要一有空,就唱着梅葛,身旁有人在或无人在,都不影响他高歌梅葛,李荣相经常唱着梅葛,其实他家的遭遇都不少,经常唱着梅葛解闷、解除内心哀愁。所以,李棋每当放学回家就往老艺人李荣相家里跑,去聆听李荣相老人唱梅葛。李荣相喜欢喝酒,在计划经济时代,酒难于买到,李棋的父亲原来在县邮政局工作,酒随时买回家备着,李棋经常偷上父亲的酒去“上供”李荣相听梅葛,只要酒不断梅葛就不断,有时从刚天擦黑开始唱,一直唱到第二天天亮。久而久之,李棋学会唱了梅葛,同时,还向李荣相学习了各种祭祀方法和技巧。李棋20岁后能够完整演唱梅葛的所有调子,也能够独立完成各种祭祀。他经常为乡里乡亲的婚丧嫁娶做祭祀,也经常参加州县乡的各种文艺演出中的彝族梅葛演唱。他熟练掌握梅葛的所有调子,能够完成丧事中各环节的祭祀、婚礼祭祀、乔迁祭祀、祭叉鬼、祭哏务斗涅、糜竺涅等。

李棋深爱梅葛,也是家里遭受不少的磨难。他14岁时死了6岁的小弟弟,他29岁时死了老婆,几经打击、几经波折,唯一的办法就用唱梅葛这一手段,倾诉内心的苦楚。

我们也请他唱了梅葛,不过我们一再要求不要唱太忧伤的,他答应了。先唱了一首《把梅葛唱起来》

哎——啦

狐狸出来是金日子,兔子出走是银日子,

今天是个好日子,今夜是个好日子。

三月收的萝叉豆,三月收的是蚕豆。

划竹要把竹子砍,砍竹要削好筷子。

编篮要编好底子,唱梅葛要唱根源。

 

哎——啦

十种苦情要对你讲,十样苦楚要对你说。

蝙蝠起飞偏翅膀,水点雀落脚摇尾巴。

 

哎——啦

鸟儿空中耍,鱼儿水中戏,螃蟹河中玩,

这次要对梅葛调,要把梅葛唱起来。

这首除了音乐旋律有些伤感外,歌词还不算忧伤。

接着唱了一首《十二样花》

哎——啦

哎,唱起来呀,犁田扛犁架,

做活要唱歌,阿哥住高山,高山养蜜蜂。

阿妹住河边,河里石鳊鱼,阿哥没有伴,老人有话说。

 

花有十二样,花在河边开。

蜂有十二箱,养蜂在高山。

阿哥想当家,阿哥想立户。

不是阿哥想当家,是阿爹叫我来当家。

 

哎——啦

地上的虫儿成双对,天上鸟儿成双飞。

我放羊放到高山顶,听见风吹松枝响。

我做活去到大河边,听到河里流水声。

 

哎——啦

花开十二样,花开在河边,花开在岩下,

蜜蜂绕山冈,山冈路又远,蜜蜂难到花园中。

 

哎——啦

阿哥上山膝盖疼,阿哥下山小腿酸。

正月开的是李花,二月开的樱桃花,三月开的黄梨花。

哎——啦

蜜蜂想串河边花园里,蜜蜂想串冷凉山,

蜜蜂想串热河边,想当家的花没有,想立户的花会有。

 

哎——啦

阿哥想找阿妹来当家,阿哥想找阿妹来立户。

阿哥想的是儿子,阿妹想的是姑娘。

哥像河里的石鳊鱼,游去游来一独个。

 

哎——啦

蜂儿在高山,独蜂难采河边花。

四月开的薅树花,花开十二样,花开在河边。

阿哥为采花,就想到河边。

 

哎——啦

黄牛牯子难教熟,阿哥苦处说不清。

夜里蝙蝠成双对,阿哥想找个伴。

阿哥串到大河边,听到阿妹声。

 

哎——啦

蜜蜂在高山,花儿在河边,蜜蜂回高山,花园不上山。

高山绿斑鸠,吃的是荞麦。阿哥想主意,主意没法想。

哎——啦

过到六七月,阿哥种荞子,箐头种苦荞,箐尾种甜荞。

阿哥回高山,阿哥没有伴。

 

哎——啦

头棚三次雨,淋在阿哥头。

二棚三次雨,淋在阿哥身。

头雨没有伴,二雨没有伴。

 

哎——啦

过到八九月,河边掼黄谷。

阿哥到河边,花落果子熟。

河边阿妹也有愁,妹愁阿哥给知道。

 

哎——啦

阿妹愁的不会背,阿哥劝妹不要愁。

阿哥一身能背两个背,阿哥一手能做两样活。

阿哥左手没有金,阿哥右手没有银。

阿哥有的是力气,阿哥能背能挑找金银。

 

哎——啦

岩头马蜂穷,山坡草蜂穷。

阿哥家穷志不穷,盼望阿妹跟哥来当家。

 

哎——啦

泉水跟着木槽走,请阿妹跟着阿哥走,

生活累活阿哥做,轻巧活计妹担承。

 

哎——啦

龙潭水不干,仓里粮长存,黄竹梭子要和麻布在一起,

阿妹要和阿哥在一起,哥犁田,妹种地,欢乐日子万年长。

 

哎——啦

萝卜开花要结籽,阿妹长大要嫁人。

做刀把的是樟木树,会当家的是阿妹。

 

哎——啦

阿妈有三代,阿爹有三代,阿妹不要怕。

阿爹床头坐,阿妈床尾座。

 

哎——啦

背背柴火到床头,阿爹一定很喜欢。

背背明子到床尾,阿妈一定很喜欢。

 

哎——啦

哥妹生死在一起

桃叶青青柳叶长,摘片叶子包砂糖,

砂糖吃了叶子在,哥的情意妹不忘。

 

哎——啦

太阳落了四山阴,四山阳雀要起身,

阿雀起身坡冷淡,哥要起身妹伤心。

 

哎——啦

生不丢来死不丢,哥妹生死在一起。

五花台上宰指头,鲜血滴在酒杯首,

你一口来我一口,死在阴间手牵手。

你一杯来我一杯,死在阳间在一堆。

从采访中了解到,演唱梅葛时,梅葛片区的不同,每一段开头的起步音也有所不同。

彝族梅葛的确博大精深,《创世》、《造物》各梅葛片区的演唱内容大同小异外,内容最丰富、感情色彩最浓、最有感染力的还是《杂梅葛》。不过不论哪一类的梅葛唱起来都是非常伤感、非常忧伤的,那怕歌词是比较欢心、愉快的,听起来还是那样的悲伤。

啊!这就是永仁彝族梅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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