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逃亡

日期:2021-06-10来源:姚安县文学艺术界联合会点击:1136 字号: 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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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如果不是听到英语中淡淡的法国口音,在酒吧温馨却略显暗淡的灯光下,凌砺原本没认出莫妮卡。

此时的莫妮卡一身淡紫色休闲套装,金色的头发在脑后挽了个髻,画了淡妆的脸上面带微笑,说不出的优雅、恬美,与白天的狼狈状自是天渊之别。凌砺一向有些不修边幅,看看自己的花衬衫和休闲大短裤,隐隐觉得有些煞风景。

莫妮卡却不以为意,笑道:“不介意请我喝点什么吧?”凌砺也笑了:“当然不!”两人当即找到一个角落里相对安静的地方,叫来服务生,吩咐道:“请给这位女生来杯红酒,给我一杯生啤!”

不久酒品送到,凌砺一摸裤兜,才反应过来,换衣服后竟然没带钱包,只有一张十美元的纸币。他平常不喜欢泡酒吧,也不打算喝酒,仅仅只是随意转转,闲逛一番。想了想,他将纸币放在服务生的盘子里作为小费,略一迟疑,又掏出一张信用卡,轻轻放在纸币上。服务生点点头,随后离开了。

两人当即边喝边聊。

莫妮卡问道:“凌先生,你是来出差还是旅游?”凌砺说:“当然是旅游,你呢?”莫妮卡说:“我嘛,二者兼而有之。对了,我的职业是环境科学家,全年大部分时间满世界跑。”凌砺说:“真羡慕你,你这工作肯定好玩。”莫妮卡一笑:“还行吧,就是太累了。”

聊了不到十分钟,服务生刚把信用卡送回来,忽然有两名警察推门走了进来,凌砺一见,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又想里边这么多人,警察不一定就是冲他来的。没想到怕什么什么就来,两名警察四处观察一番,一眼看见凌砺,顿时如临大敌,径直就走过来, 年长点的那位脸上的肌肉扭曲,似乎强忍着愤怒与厌恶, 右手按在枪套上, 伸出左手, 尽可能和蔼地说:“先生,麻烦你把护照给我看看。”

凌砺也不着慌,镇定地说:“对不起,没带在身上,要不我去房间拿?”那名警察摇摇头:“不用了!”掏出手机,打开一幅图片仔细确认一遍,说道:“跟我们走一趟!”边说边抓住凌砺的衣领,凌砺顺势站起,抗议道:“对不起,我还没看见你们的证件!”两名警察对视一眼,极不耐烦地拿出证件在他面前一晃,凌砺一看,虽然看不懂文字,但证件没错,确实是警察,顿时放下心来,顺从地跟他们往外走。

走出酒吧,凌砺被塞进一辆警车,两名警察上车后,也没鸣警笛就迅速驶离酒店。

警车很快来到郊外一幢很不起眼的孤零零的三层楼房,凌砺被带进一楼一间灯火通明的审讯室,早有三名面色冷峻的中年男子坐在桌子后面,凌砺一看,三人都没穿警服,而是穿着普通的黑色西装。带他来的两名警察将他摁到桌前单独摆放的那张钢架椅上, 敬了个礼就出去了,还随手带上了门。

接着,左边那名四十来岁的男子从桌后站起来,走到他面前,打量了他一下,目光锐利,似乎一眼就能看穿人的心思,看来是个审讯高手。凌砺第一次来巴基斯坦,没有案底,自然也不惧,他只是想验证一件事。

终于,这名男子发话了:“你知道我们为什么抓你吗?”凌砺摇摇头:“不知道,我是中国公民,只是来旅游的。”男子点点头:“是的,正因为入境记录显示你来自友好国家, 所以我们没有给你戴手铐,也没有给你来硬的。但是,正如人性总有弱点一样,中国人里边肯定也有败类。好样的,三当家的,隐藏得真深!对了,我们是国家安全局的!”

这下轮到凌砺吃惊了:“什么三当家的?我不明白你说什么!”

男子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自顾自说道: “我们巴基斯坦国自从独立以来,境外势力的干涉、边界纷争、经济发展举步维艰,对了, 还有恐怖主义这颗顽固的毒瘤,令我们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辛。但是,我们的国民空前团结,没有什么能够压倒我们!尤其对于恐怖主义,我们从不心慈手软!”

凌砺分辩道:“先生,我想你认错人了,我不是恐怖分子!”

男子看了他一眼,走到桌前拿过一叠资料,伸到他面前,说:“‘亚洲之光’,名字不错,”他耸耸肩,“给人一种温暖如春、前途光芒万丈的感觉,可惜你看看你们组织都干了些什么,绑架、勒索、人肉炸弹、毒品交易、贩卖军火,还有很多,如果有需要,我可以给你列出一串长长的清单!当然,每一宗罪恶、每一项指控,最终都会成为套在你脖子上的一条绞索!”

凌砺两手一摊:“这跟我有什么关系?”男子干脆将资料递给他“:我们刚刚接到国际刑警组织的通报,说‘亚洲之光’新晋的三号人物在这儿出现,这次破天荒地有了照片, 尽管有点久远,倒也省了我们不少事。”

凌砺瞟了眼资料,第一页竟然是他的信用卡资料的传真件,上边有一张小小的照片, 他记得那是刚到法国时申请的,自从他加入现在的组织后就没用过,不知怎么竟然会成了罪证。他倒吸一口冷气,一个词语在他耳边轰轰作响:“阴谋”!

他还想看看后边几页,男子却劈手夺过资料。可他动作快,凌砺比他更快,小拇指轻轻一勾,固定资料的曲别针就到了手心里 , 接着又落到他的裤兜里。

男子左手拿着资料,右手食指顶着他的额头,恶狠狠地说:“我知道你们受过特别的训练,都是硬汉,不过放心,我们有一百种手段对付你这样的铁杆恐怖分子!”

凌砺不以为然,心里说:“这有什么?我有一千种办法离开这里!”但他知道时机未到,还想再多了解点事情的来龙去脉。

可惜再也没有了机会。

愤怒的男子顺手将资料扔到桌子上,没了曲别针,资料一下子散开,还有几页掉到地上。男子一见,连忙弯腰去捡,室内的灯却忽然全灭了,应急灯亮了起来,几乎同时, 外边传来一阵密集的枪声。

凌砺本能地卧倒在地,一骨碌滚到门旁边的靠墙位置,国安局的三人飞快地拔枪在手,其中两人不约而同地拉开门跑出去察看情况,方才负责审讯的男子却直扑凌砺,蹲下身子用枪指着他的太阳穴,血红的眼睛直瞪着他:“恭喜你,你的弟兄救你来了,不过没关系,我们早有准备!”

凌砺虽然不知道国安局的这个据点配备了什么厉害的装备,但从听到的声音判断, 外边进攻的敌人的速射武器绝对是世界一流的,肯定比他们厉害得多,况且不知道对方意图如何,还是尽快离开这个地方为妙!

果然,随着一阵“噗噗”的带消声器的枪声,走廊上传来两声惨叫,接着是重物摔倒的声音。

男子顾不上凌砺,提枪猫腰疾奔,刚到门口,眼前出现一个黑影,他本能地举枪便射,黑影应声而倒。他正要察看死者的情况, 冷不防一阵泼水般的弹雨袭来,男子身体剧烈颤抖,然后怦然倒地,手枪也掉到地上。

 

 

凌砺大惊失色,就地一滚,一把抓起地上的手枪, 尚未起身,门口一个人影一闪, 他明白自己没有后援,来的绝对是敌人无疑, 当即毫不犹豫地连开几枪,黑影防爆头盔的玻璃被击穿,脸部中弹,顿时软软倒地,手持的微型冲锋枪也飞到他面前。

凌砺一把抓起冲锋枪,正要冲出去,忽见一个拳头大小的东西从洞开的门里飞进来, 与金属地面接触后发出清脆的“嗒嗒”声, 滚到墙角后还在飞快地旋转,他瞟一眼,知道是强光炫目弹,当即一把掀翻金属构架的审讯桌,在自己与炸弹之间设立一个屏障, 随后双手捂紧耳朵,脸朝下趴在地板上,双眼紧闭。几乎同时,炫目弹爆炸,由于防护得当,凌砺没受到任何损伤。

他知道敌人马上就会冲进来,干脆先下手为强,迅速爬起来,从身边全副武装的敌人尸体上取下两颗手雷,拔掉保险后从门口扔出去,走廊里的敌人没料到对手这么强悍, 顿时慌作一团,纷纷找地方躲藏,可哪里还来得及?

随着手雷发出的巨响,走廊里顿时浓烟弥漫,凌砺更不迟疑,奔向门口,隐身在墙后,右手单手持枪向走廊两头猛烈扫射,随后猫腰冲出去,向左边的走廊疾奔。

这条走廊并不长,凌砺跑了大约三十米后右拐进入另一条走廊,在尽头发现一扇紧锁的铁门,他左手持枪警戒,右手取出回形针,掰直后伸到锁芯里一捅一别,锁芯发出一声轻响,他转动把手,房门应声而开,他没有立刻进去, 而是躲在一侧, 探头一张, 见只是一间普通的办公室,此刻里边没人, 于是跑进去,反锁上门。仔细一观察,进门左手边办公桌上方有一扇百叶窗,里外都没有防护条,当即举起一把钢架椅,破窗而出。窗外是一片茫茫的原野,灌木丛生,他尽可能放低身子,在夜色的掩护下一路狂奔,完全来不及观察周围的情况。可还没跑出三百米,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巨响,灼热的气浪滚滚而来。凌砺一下子被掀翻在地,夜色中只见四周的碎屑如流萤般乱飞,回头一看,国安局的据点竟已被夷为平地,半边天空变得血红。他大体检查一下,发现没受伤,于是丝毫不敢停留,爬起来继续跑。

大约二十分钟后,他来到郊外的一个小镇。小镇仅有一条细长的街道,虽然有些破旧,但两边全是店铺,由于白天太热,所以人们经常晚上出门吃喝购物,还有许多游客也出来体验异域风情,因此街上十分热闹。

凌砺不敢再跑,而是混迹人群中,边留意周围的情况,边紧张地思索。他不知道是谁要他的命,不仅把他包装成恐怖分子,将巴基斯坦的国家安全局扯进来,又派人来追杀,那些杀手可不是泛泛之辈,更有可能是特种部队,最后还将国安局的秘密据点炸个底朝天。难道自己手中有什么东西令高层寝食难安?或者担心他向国安局招供而留下什么重要证词,以至于想通过爆炸毁灭一切? 还有,自己究竟是怎么暴露的?他平常一直用化名,有很好的职业掩护,工作上只跟上司单线联系,这次出来旅游连上司也不知道, 跟工作更是半毛钱的关系都没有!

他忽然想到他在审讯室看到的那页信用卡申请资料。那张卡八年前办理后就从来没用过,他原本还担心失效了,没想到一使用, 不到十分钟就有人找到他。想到这点,他不禁冷汗直冒,警察、国安局、特种部队、大爆炸,这办事效率,还有各种顶级资源的瞬间调动,除了 CIA 或五角大楼,还有谁有这个能力?就连国际刑警恐怕也只不过是他们的工具而已。惟一的解释是早就有人在关注他,只是无法获知他的行踪和具体情况。

看来,他得亡命天涯了,可对手堪称地球最强,又能逃到哪里去?

很快他就走到小街尽头,正考虑下步怎么办,一辆两轮电动车却在离他不远处停住。昏黄的路灯下,只见骑手是一名穿巴基斯坦传统长袍的黑衣女子,而且裹着头巾, 全身上下只露出一双大大的黑眼睛。女子看了他一眼,右手扶着车把,左手轻轻招手向他示意。

凌砺打量一下,对方身材纤细,似乎没带什么武器,但还是警觉地慢慢靠上去。

女子飞快地观察了一下周围的情况,轻声用英语说道:“我是莫妮卡的助理,跟我来!”凌砺这才想起莫妮卡来,警察带他走时,由于正思考其它问题,居然忘了跟她打招呼,不知道她有没有受牵连?莫妮卡是外地人,这儿应该没有熟人,既然这女子说是她的助理,不管是不是真的,至少也是她信任的人,而且说明莫妮卡没事。于是,他顺从地跨上电动车,很快离开了小镇。

路上,凌砺问道:“莫妮卡现在在哪里?她又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女子说:“我们在这边的项目完工了,她今晚就要离开,我送你去码头跟她会合。对了,她发动项目部的全体人员到处找你,没想到我运气好,居然遇上了!”

这番话其实疑点很多,根本经不起推敲, 但这儿危机四伏,凌砺又没有任何朋友,假如能够借助她逃离本地,倒也是最好的选择, 虽然他一点也不了解莫妮卡,但好端端的她也没有理由害自己,总之,前面不管是龙潭还是虎穴,总得闯一闯,无路可退了。

很快他们来到热闹、忙碌的码头附近, 女子却带着他拐入旁边一条漆黑的林间小路, 行驶几分钟后,眼前出现一个不起眼的小码头,码头的木制栈桥旁边停着一艘不大的游艇,里边亮着灯。

女子停下车,如释重负地指指游艇说: “你上去吧,她在等你呢,我的任务完成了!”凌砺一下车,她就调转车头,挥挥手, 电动车很快被浓重的夜幕所吞没。

凌砺迟疑了一下,刚走两步,发现游轮甲板上出现一个窈窕的身影,借着淡淡的灯光,似乎正是莫妮卡,连忙迎了上去。

他一上船,游轮立即启动,向茫茫大海驶去。

他正要道谢,莫妮卡却轻轻摇摇手,示意进去再说。两人进了船舱,里边再没别人。莫妮卡请他坐下,这才问道:“你没事吧?我想你一定需要帮助,正好我今晚离开, 于是叫人去找你。那两名警察好凶呀!”凌砺定下神来,也笑了:“当然没事,他们抓错人了,询问一番后就将我释放了!”莫妮卡颇有深意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笑道:“你这个样子好狼狈,像是刚从野外考察回来一般!”凌砺就着灯光,见自己的花衬衫、大短裤,连休闲皮鞋上都是灰土,跟豪华的游轮内饰极不协调,不由得大窘。

莫妮卡看他手足无措的样子,“噗嗤”一乐,说:“走吧!”将他领到一间小小的客舱内,里边的布置也极为豪华。接着,莫妮卡打开壁柜,从里边拎出一个黑色的旅行箱, 凌砺一看,竟然是自己的,不由得大奇:“我的东西怎么会在这儿?”莫妮卡说:“我跟酒店前台说……说我……我是你的女朋友,他们就开门让我进去了!”说完,不由得神情忸怩、双颊绯红,接着,她又正色道:“你赶快洗个澡,休息一下,换换衣服”,想了想,又从抽屉里拿出一块阿拉伯人常戴的那种方格头巾递给他,说:“你没事最好就呆在这儿,等会出门时把这个戴上!”说完她就出去了。

一小时后,小型游轮进入公海,不久两人又换乘一艘巨大的货轮。登上货轮后,莫妮卡将他领到一间不起眼的休息室,吩咐他锁好门窗,以后几天千万不要出去,一日三餐有专人送到,随后就走了。

莫妮卡离开凌砺后,迅速来到甲板,登上一架早就发动的没有任何标记的直升机, 直升机立即起飞,很快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货轮也随即起航,驶入印度洋,向地中海进发……

 

 

凌砺提着行李踏上码头的最后一级台阶时,抬头一看,不由得如遭电击,怔怔地站住了。

莫妮卡,几天没见的那名法国女郎,正笑盈盈地站在前面。

她披着鹅黄色的短款羽绒服,里面是一件酒红色的高领羊绒 T 恤,脖子上围着一条淡紫色围巾,纯黑色的打底裤外边是一条同色的短呢裙,脚蹬一双质地考究的棕色中筒皮靴。原本就细腻精巧的脸庞略施粉黛后, 更增添了一种别样的妩媚。金色的长发并没有刻意挽起,而是呈一种自然舒展的状态, 在略带寒意的晨风中微微飘舞。

凌砺忽然想起几年前在一本杂志上看到的一幅照片,对了,名称叫《风中的杰奎琳》,他看过介绍,据说是一名记者在纽约街头随手抓拍的,好像还得过什么奖项。照片上,肯尼迪的遗孀杰奎琳穿着家常服正过马路,发现有人偷拍后自然地回过头来,微乱的头发,清秀而微愠的面容,不仅令人丝毫感觉不到唐突,相反更显得风致嫣然,轻松随意的一个动作,竟然在全球圈粉无数。

而此时此刻,纽约街头杂乱喧嚣的背景, 怎能与眼前美景相提并论?

莫妮卡身后是一片森林,高大的乔木四季常青,树丛中不经意就露出几处别墅的尖顶,或者一尊古老的雕像,左边的港湾里整齐地停放着许多白色的小型游艇,在微风中轻轻晃动,蓝宝石镶嵌般的水面上荡起层层涟漪。由于附近的山不高,因此,莫妮卡从肩部以上,就沐浴在蓝天中,天空的颜色又跟海水不同,是那种水洗般的蓝,没有一丝杂质的蓝。眼前的一切,每一处景点、每一个细节、色彩,甚至带着咸味的海风,无一不是恰到好处,令他想到一个词:岁月静好。他想,假如把这幅场景拍下来,装上一个边框,就是一幅绝妙的风景画,当然莫妮卡就是无可争议中心点、主角。不,世间没有任何一架相机能够精确地还原眼前的场景,哪怕一百亿像素的也不行,他十分确信这一点。而且,相机都有取景框,难免会影响到景物的完整性和纵深,势必会使画面的灵魂被无情地剥离,因此,没有比他的视野更完美的取景框。他又想,假如请丹青高手现场作画会怎么样?请惯于写实西洋画师,这个世界上有谁能够描绘出莫妮卡特有的韵味?又有谁能够渲染出浑然天成的碧海蓝天?假如请擅长写意的中国画家,被留白轻轻带过的天空,则显得太过呆板,会将美感扼杀殆尽。

他呆呆地不知道站了多久,时间对他来说已没有任何意义,或者说压根儿就没有这种概念。他的内心一阵宁静平和,情不自禁地喃喃自语:“假如世间没有荼毒杀戮、没有尔虞我诈、没有阴谋诡计,只剩下和平安宁, 该多好!”

这时候,莫妮卡已走到他面前,好奇地问道:“凌,你说什么?”凌砺一下子回过神来,顿时有些发窘,灵机一动,笑道:“我说:‘见到你真好’!”莫妮卡嘴角一撇:“骗人,我听你说了一大串,偏偏一个字也听不懂,像个文盲一样。”凌砺说:“我说的是文言文。”莫妮卡又问道:“什么叫文言文?”凌砺告诉他,文言文是中国所特有的古老的文字, 词汇量特别丰富,意境很美。莫妮卡也笑了, 说:“哦,原来是这样。不好意思,由于我有点急事,所以先行回国了,请原谅我的失礼。这几天天天呆在在船舱里,闷坏了吧?”凌砺说:“没事,反正是出来旅游的,趁机休息一下也好!”

莫妮卡说:“欢迎来到土伦,现在我是东道主了,这两天我刚好有空,可以陪你到处转转。”凌砺略一思索,说:“算了,还是下次吧,我的假期就要满了,得赶在老板抓狂之前赶回去!”莫妮卡俏皮地一笑:“不然呢?是不是迟到一天老板就会杀了你,或者老板会被其他人干掉?”凌砺也笑了:“那倒不至于,不过总得言而有信吧?”他忽然明白了, 莫妮卡话中有话,内心顿时豁然开朗,对了, 是不是提醒他他的上司可能有问题或者遇到什么麻烦?而且知道他将从上司那儿入手调查? 没错, 这是没有办法当中最好的办法。他与上司一贯单线联系,并不能保证其它部门的人员就一定知道他的存在,或者干脆就是上司下达的追杀令,这可说不准,这个行业水深得很,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多了去了, 冤有头债有主,一定要调查清楚。他总不能凭一己之力与整个 CIA 或五角大楼开战吧?

想到这里,他原先的疑惑似乎得到了验证,看来这名美女来历不简单,绝对不可能是什么环境工程师,而且每一步都料敌机先, 难道她是自己的队友?不,不像,这么娇弱的女子干不了他们的活,而且他一向都是独来独往,也从没听上司说过有队友,就算有, 这个行业也几乎没有合作的可能,这无论从人员安全的层面,还是任务本身,至少也算一种保险措施吧。

但他还想验证一下,于是回头看了一眼大海,假装很随意地问道:“这儿有没有信天翁?”莫妮卡也略略抬头,只见天水之间海鸥翩跹,如白色的精灵般时翔时集,她轻轻的摇摇头:“从没见过,好像只有太平洋的岛屿附近才有吧?”

这下子凌砺心里有数了,莫妮卡面部线条柔和、神态恬静,看不出丝毫说谎的痕迹, 她绝对不是队友,显然对他的情况略有所知, 但了解有限。当然肯定也不是敌人,否则怎么可能安排他神不知鬼不觉地脱离险境?他宁愿相信发生在卡拉奇的纯粹就是一场浪漫的邂逅,尽管后来画风的转变有些出乎意料。想到这点,他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以最快的速度离开她, 不能将她拖入险境。于是, 他左手提起旅行箱,说:“谢谢你的帮助,我该走了!”莫妮卡显然吃了一惊:“真有这么忙?”凌砺说:“对不起!”莫妮卡又是善解人意地一笑,脸上梨涡浅现,那笑容直如玫瑰初绽、芙蓉带露,他顿时一阵恍惚。

他赶忙收回思绪,跟她轻轻握了一下手,正要出发,莫妮卡又问道:“可以留个电话吗?”凌砺说:“对不起,我的电话弄丢了,正好我也想换号吗,不过得先回公司再说。”其实,为防止被跟踪,几天前他一上货轮,第一件事就是将手机拆解后扔进大海里。莫妮卡说:“好吧,那我把我的电话号码写给你。”说完就要打开坤包找纸笔,凌砺连忙制止了她:“你说吧,我能记住!”他不能在身上留下任何其他人的联系方式或容易暴露个人信息的东西,万一被抓了,那可就糟糕之至了。

莫妮卡也没坚持,当即把手机号码告诉了他。凌砺用心记下后,一分钟也不敢停留, 立即离开码头直奔市区……

 

 

时隔多年,凌砺终于再次对“一览众山小”有了最直观的认识。

此时,他站在瑞士与法国交界的侏罗山主峰一块青色的巨石顶端,面朝东方。上午十点的天空万里无云,空气清冽而透明,使他的视野很广。正前方远处的山下有一个美丽的湖泊,像极了婴儿纯净的眼睛,而众多白雪皑皑的大小山峰从他左右两侧一字排开,直到目力所及之外,仿佛整装待发的士兵, 只等着他一声令下,就会像出山的猛虎一般扑向敌人,即使最强大的对手也会被撕成碎片。对了, 又像一群亭亭玉立的白衣少女, 在脉脉地注视着他,令他焦虑的内心慢慢平复,最终趋于宁静。那么,其中最美丽、最脱俗的那座山峰,当属莫妮卡,只有她,才拥有那种神奇的魔力,令他在温柔的抚慰下慢慢沉醉,直到地老天荒。

这时候,一阵强劲的冷风吹来,他浑身一哆嗦,一下子被硬生生地拉回现实,不禁哑然失笑。是呀,他跟莫妮卡认识时间不长, 更谈不上了解,可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到美好的东西、一想到开心的事,脑海里总会浮现她的音容笑貌,久久挥之不去。

意识到这点后,他的内心忽然一下子烦躁起来。他不顾一切地粗暴地扯下安全头盔, 脱下厚厚的手套,取下墨镜,又将冲锋衣的的拉链拉开,任凭带着雪粒的山风凛冽地掠过他的身体,穿透他的内心,让他重新变得理智,变得心硬如钢。

是的,莫妮卡的人生根本就不应该与他有任何交集,她应该属于浪漫之都巴黎,徜徉在香榭丽舍大街,或者在普罗旺斯薰衣草的花海中漫步,在午后的阳光里,流连于波尔多古朴的酒庄……总之,她有权享受世间最美的一切,因为她足够出色,完全配得上。他内心承认他已爱上了这名神秘的女子,但他知道自己与她根本不是一类人,如果在一起,以后的日子难说会与血雨腥风、逃亡相伴,所有他体验过、沉醉过的美好,最终也将被自己亲手毁掉。

他开始从内心憎恨自己,憎恨所从事的报酬不菲的工作,假如自己不是处在这种境地,该有多好?他下定决心,等摆平眼前的麻烦,说什么也不干了,这将是他最后一个任务,当然,假如能够全身而退的话。

至于莫妮卡告诉他的电话号码,他早已深深地烙在脑海里,但他在心底暗暗发誓, 这辈子将永远也不会拨打这个号码。

终于,他平静下来,找了个背风的地方, 吃点东西、喝点水,又休息了好一会,这才起身,观察好下山的路线,穿上滑雪板、戴好头盔和手套,背上双肩包,准备出发了。

为了安全起见,离开土伦后,他一路秘密北上,花了两天时间到达莫霍兹,在当地购买了登山和滑雪装备,然后一大早与一群临时结交的驴友登上侏罗山主峰,准备偷偷前往瑞士,因为邮件的发送地址在瑞士洛桑, 那儿一定发生了什么事,而且这件事与他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凌砺所没料到的是,尽管计划周密、小心翼翼,但他刚才的无意识的举动还是被无时不在的间谍卫星所捕捉,一些秘密势力立刻高效运作起来,他该何去何从?

凌砺最后检查一遍装备后,戴上墨镜, 一撑雪杖,顺着山脊,沿着事先规划好的线路飞快地往山下滑去。

不久他来到半山腰一个稍微平坦一点的地方,地势最险峻、最复杂的路段已经过去, 随后的部分坡度逐渐变缓,厚厚的积雪纯洁得没有一丝杂质,令他心旷神怡。他大体估计了一下,最多四十分钟就可以到达山下, 于是,他放慢速度,打算先喘口气,恢复一下体力。

忽然,“哗”的一声,一团乒乓球大小的雪团扑面而来,随即四散迸开,额头上、墨镜上溅了不少雪渣碎屑,视线顿时受阻。他本能地抬起右手衣袖抹了一下墨镜,四处一看,目力可及之处并没有其他人,而且依旧阳光灿烂,风也不大,顿觉不妙。他毫不迟疑地用力一撑雪杖,忽然快速左转,几乎同时他回头发现他刚刚所处的位置无声无息地出现四五个茶杯大小的窟窿。

“狙击手!”该来的还是来了,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开始正面交锋了。凌砺知道,假如继续走原定路线,越往山下视野越开阔, 自己就成了移动靶子,会被职业高手毫不费劲地秒杀,最好的办法是隐蔽前行,当即猛然加速,身体往左一倾,双手使劲一撑,长长的滑雪板在雪地上画了两道优美的弧线, 他随即借势腾空而起,飞越一个不大的雪坡, 往左边的山谷里滑去,只觉得身后碎雪飞舞, 而且离自己很近。他惟有尽可能低下身子, 拼尽全力往前冲,好在这座山脊不算广阔, 他很快就滑进山谷。窄窄的山谷里坡度不是很陡峭,但到处怪石嶙峋的,而且很多石头上没有积雪,他清楚,假如跟这些石头紧密接触,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只能小心地避开它们,在巨石阵中蜿蜒而下,虽然同样险象环生,但至少可以离开狙击手的视线,只要到了山下,总会有办法的逃脱。

里暗呼“侥幸”,一边小心翼翼地躲避障碍物,一边在紧张地思索下步怎么办,没想到更大的危险又接踵而至。

这时候,凌砺忽然听到耳边传来“嗵嗵嗵”几声闷响,声音并不大,耳膜里也没有任何不适,他条件反射般回头往山上一看, 顿时吓得血液都几乎凝固了。

只见他刚离开的山脊靠近山谷一侧烟雾腾腾,爆炸掀起的大量积雪肆无忌惮地腾空而起,然后四处抛洒,纷乱而繁多的火蛇的穿梭其间,炫美异常,像火树银花,在它们面前,就连正午的阳光也黯然失色。

这下八成玩完了,攀登雪山时最可怕的事情发生了。平常到雪山游玩,不仅要避开恶劣气候,避免大的危险动作,有些地方就连说话嬉闹都尽可能压低声音,生怕引发雪崩。现在好了,他的敌人用最粗暴、最直接的方式,不顾一切地制造爆炸,一场巨大的灾难是无论如何也避免不了了!

凌砺迅速评估一下四周的情况,却沮丧地发现,他根本无路可逃。谷底弯弯曲曲地往山下延伸,离山脚的距离没有五公里也有三公里,还不等到山下,狂泻的暴雪就会追上他,这一点几乎毫无悬念,何况其中还夹杂着巨石、泥土树枝甚至冰凌,与他们抗衡简直就是拿鸡蛋碰地球,不可能有什么胜算。而山谷两侧则越往下越陡峭,仓促间没有任何攀爬的可能,否则,他宁愿爬上山梁吃枪子,也不愿被雪崩野蛮地掩埋,等冰雪融化后,在搜救人员的眼里成为一具丑陋而恐怖的尸体,而后在他们怜悯的叹息声中被草草火化,随便埋在异国他乡一座公墓,甚至可能连个墓碑都没有,他才三十二岁,可不想落得个这样窝囊而凄惨的下场!

很快,他就感觉到地面开始微微颤抖, 左右两边的山坡上已经有积雪“簌簌”落下, 像一个巨大的沙漏被徐徐打开,而雪崩使得山谷里的气流被冲击,由此引发的山风吹得他的后背和脖颈凉飕飕的。回头一看,方才爆炸的地方早已烟尘滚滚,他知道烟尘下面, 被震松的积雪,在重力的作用下已经开始向山谷汇集,然后挟裹更多的积雪,很快就会以雷霆万钧之势席卷整个山谷,美丽的山谷将瞬间成为人间地狱。

生死关头,凌砺的头脑异常清醒,他一边极速下滑,一边观察四周的情况,不到最后一刻决不放弃。

终于,转过一道弯后,他看到右边的山坡上有一棵雪松,远远看去,树干直径最粗处达一米多,满树的略显灰绿的松针给这片苍茫的大地带来一丝早春的气息,也点燃了凌砺心中最后一丝希望。

他跃到一块青色巨石顶端,停下来观察一番,只见雪松离他大约五百米远,距谷底六十米左右,太高了,更要命的是除了树冠下面地势稍平外,上下左右全是悬崖,根本爬不上去。他又打量一下四周的情况,回头看看越逼越近的暴雪,一个方案在脑中很快成型。他也知道这个方案太疯狂了,风险巨大,但大不了一死,他还有选择的余地吗?他看了一下表, 五分钟,他最多有五分钟时间。

他毫不犹豫地取下双肩包,拿出一大圈登山绳,将其中一头拴在腰上,用锁扣锁死, 然后飞快地将其余的绳体一圈圈绕在身上, 另一头留下十米左右缠在手腕上,又将其余的锁扣、水壶和望远镜固定在绳头以增加重量。随后,他拿出一个腰包系在腰上,里边是他的护照、银行卡和一些现金,然后将双肩包放在石头上,拉上拉链,里面除了换洗衣服,还有几张消费账单,假如他能够死里逃生,他相信这些东西一定会落到那些手眼通天的对手手里,接下来他们会花些功夫验证任务是否成功、寻找他的遗体,这样至少可以为他赢得一小段宝贵的时间。

做完这些后,他深吸一口气,紧紧手套, 拉下头盔的防护面罩,用力一撑雪杖,跃下巨石,不断加速前进,等到达预定区域,他用力一撑,冲上一个雪堆,借势一跃,向左上方腾空而起,在空中大约飞行了五十米后, 准确地落到左边半山腰绝壁上一段十来米长的积雪带上,稍作滑行,然后使出全身力量一撑,借助这股力量再次腾空,飞鸟一般转向,往右边的绝壁俯冲而下,在空中飞行期间,他迅速扔掉雪杖和滑雪板,双手抓紧绳子,准备作最后一搏。

跟他预先设想的一样,很快巨大的树冠就扑面而来,可就在离树冠二十米左右时, 忽然一阵强劲的山风横扫而至,虚空中无从借力,他的身体顿时像树叶一样飘舞翻滚, 从离雪松几米处飞掠而过,高速向旁边一块几乎跟地面垂直的光滑的岩壁一头撞过去。

就在身体与雪松即将交错的瞬间,凌砺心中默念一遍“阿弥陀佛”,拼尽全力,将固定有重物的绳头猛地往大树的方向掷出,成败在此一举,他根本没有第二次机会。

没想到幸运之神竟然再次眷顾于他。

他刚感觉到绳子有了受力迹象,立即死死抓住登山绳,但他身体的冲击力刚猛异常, 即使隔着厚厚的皮手套,他的手掌仍是一阵剧痛,仿佛掌心所有的肌肉被一把无形的钢刀瞬间剔除干净一般。他本能地松开了双手, 由于其余绳子被他缠在腰上,那股巨力又一下子传到腰部,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在空中连续翻滚几圈。危急关头,他再次不顾一切重新抓到绳子,如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死也不放手,但身体还是迎着绝壁冲去。

好在经过这番折腾,冲击的力度大大减轻,他的背部一下子撞到山岩上,尽管浑身酸痛,但似乎没有受伤。几乎同时,被绳子缠绕拉扯的韧劲十足的雪松开始反弹,凌砺感到一股巨力正将他往大树方向一拉,连忙双脚在山岩上用力一蹬,借助这股力量,一头扎进雪松浓密的树冠里。

隔 着 头 盔 的 玻 璃 面 罩, 凌 砺 只 觉眼前枝叶乱飞,接着胳膊碰到一根碗口粗的树枝,连忙紧紧抱住,虽然胸口被撞得闷疼, 好在终于停住了。他连忙手脚并用,刚想爬上去,没想到树枝“咔嚓”一声断了,恰好下边又是一根更大的树枝,他一下子落在一个树杈里,舒展的枝叶软软地支撑着他,轻轻晃动,使他仿佛置身于一个大大的摇篮里。他感觉太累了,真想好好睡上一觉,但他知道事情还没完,连忙起来,爬到大树主干位置,站在树杈上,面向山下,紧贴树干,飞快地解开登山绳,将自己的腰部结结实实地捆在树干上,然后双手抱头,闭上眼睛。

几乎同时,狂暴的雪崩袭来,四周刹那间天昏地暗,耳畔“轰轰”作响,夹杂着树枝折断的“格格”声,他的身躯也开始随着巨大的树干左右乱晃,然后渐渐前倾,接着, 身体猛地一震,五脏六腑都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一般,似乎有什么东西狠狠地撞到背后的树干。他眼前一黑,撕心裂肺般大喊一声“妈妈”,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母亲轻轻地拉着凌砺的小手,两人走在那条熟悉的乡村小路上,清晨明媚的阳光, 使母亲年轻的脸庞被一圈淡金色的光晕所笼罩,更显得生动而鲜活。田埂上、小路旁, 一粒粒嫩黄色的新芽破土而出,正探头探脑地悄悄打量这个似乎刚刚苏醒过来的世界。不远处的山洼里,他们世代居住的小村庄被浓浓的绿荫环抱,此时正炊烟袅袅,农妇们开始生火做饭了。

正走着,凌砺忽然发现四周的山林、田畴正慢慢褪去绿色,渐渐变白,很快眼前就成了银装素裹的世界。江南的春天,原本就很少下雪,更何况天空仍是一片蔚蓝,发生什么事了?

他正在迷茫,冷不防脚下踩空,顿时掉进一个黑窟窿里,窟窿并不深,他可以清楚地看到妈妈的身影,连忙本能地大喊:“妈妈!”他惊异地发现母亲竟然完全充耳不闻, 似乎他并不存在一般。他急了,扯开喉咙大叫:“妈妈,妈妈,救救我!”母亲却依旧毫无反应,很快只剩下一个背影。这时候,四周忽然飞沙走石、天昏地暗,天空顿时一片漆黑,惟有母亲身上的光晕依然熠熠生辉, 只是这个温暖的背影正渐行渐远。

凌砺吓坏了,张嘴大呼,却发现喉咙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再也发不出半点声音, 身上却越来越冷,仿佛被千万根细小而锐利的冰凌同时刺中一般,似乎一眨眼身体就会坚硬如冰,跟这片洁白的大地融为一体。

他本能地双手乱舞,试图抓住什么东西, 然后爬出来去追赶母亲,却忽然发现双手怎么也动不了,好像被什么强烈的磁场牢牢吸住,他的大脑一下子被深深的绝望所充斥, 顿时悠悠醒转。

他费力地睁开眼睛,可眼前一片漆黑,没有任何光亮,更没有什么光晕,周围一片死寂,而神经末梢传来的冰冷入骨的感觉是如此真切。他试图活动一下手脚,然后将身体像冬眠的动物一般尽可能蜷缩起来,来抵御这无边的寒气,却发觉完全是徒劳无功,他全身上下动弹不得。他的头脑一阵迷糊“:我是谁?我在哪里?这里地狱吗?我在第几层?”

又过了好一会,他的意识终于渐渐恢复了,知道自己被雪崩掩埋了,所幸由于安全头盔坚固的玻璃面罩的抵挡,使他不至于面部器官阻塞,而且在脸部附近给他支撑起一小片宝贵的空间,有残存的空气,所以他还活着。但他明白,他得赶紧回到地面,越快越好,在这种低温环境下,他很快就会失去知觉,而且一旦积雪成冰,挖不开、空气又进不来,那就完了。

于是,他开始再次活动手脚,一动之下, 他发现自己双腿笔直,双手下垂,手掌在小腹位置,最重要的是,双手十个手指和所有脚趾都还能动,并没有失去知觉。他大为振奋,立即用手指一点点去抠周围的积雪,想必时间未久,四周的积雪还有些松软,很快他就在腰部以上掏出一个雪窟,将自己上半身刨出来。随后,他又试了试脚下,用力晃动双腿,将腿部四周的积雪压紧,终于腾出了空间,腿部也能自由活动了。

接下来,是确定方位。由于他事先将自己捆在树上,看样子大树似乎没倒,否则他就被压在坚实的地面上了,那么,往头部上方挖掘,方向应该不会错,他应该能够回到地面。于是, 他费力地解开腰部的登山绳, 双手向上将雪刨开,然后借助雪松的树干和残枝,将身体一寸一寸地向上挪。大约二十分钟后,头顶上终于被他挖开一个小洞,开始有阳光照进来。他松了口气,连忙趁热打铁,加快进度,终于,他吃力地攀上地面, 仰面朝天躺在雪地上呼呼喘气。

休息了一会儿,等体力恢复得差不多了, 他赶紧爬起来,检查一下身体状况,却惊奇地发现,除了双手手掌心有点红肿,还有使劲吸气时胸口有点刺痛外,全身上下没有任何伤痕,连擦伤淤血都没有一点。放眼四周, 只见挽救了他的那棵雪松竟然从中折断,仅仅贴着雪地露出一小截断口,被生生扯断的树干组织如犬牙交错,其余的树干枝叶均无影无踪,可见雪崩的威力实在惊人。他又往山下看看,积雪几乎填了半个山谷,此时早已静止下来,由于乱石全被埋到雪地下,因此地面相对平整,只是不再洁白无瑕,而是一片狼藉,好在大约五百米外就到了山谷底部,奔涌的积雪到那儿被对面横亘的一座小山生生扼住,终于停止了狂暴之旅。

他抬起手腕看看表,才发现指针不动了, 所以不知道昏迷了多长时间,他又试着在周围走走,雪地上有些松软,因此可能时间并不长,而且附近静悄悄的,尚未有救援人员赶来,也没发现幸存者或者其他人员,此时不溜,更待何时?

于是,他脱下冲锋衣,抖抖积雪,翻过来内里朝外穿上,原本墨绿色的衣服顿时变成灰黑色,想了想,又取下头盔扔进雪窟里, 然后找来几根树枝铺在洞口,捧了些积雪堆上去盖住。从狙击手的射击的角度和使用枪弹种类来看,一开始使用的是专业的狙击弹, 引发爆炸的不像迫击炮弹,应该是枪榴弹, 也就是说,狙击手离他最初察觉的地点距离不超过五百米,说不定此时正赶过来,而他却没有任何反击之力,惟一能做的就是尽快开溜,并想办法消除痕迹,使对手越晚发现越好。

想到这里,凌砺忽然疑窦顿生,似乎整件事情极为蹊跷。他暴露以后,要神不知鬼不觉地翦除他,最好的办法是派出无人机, 或者干脆就用精确制导导弹,他知道对手有这个能力,然而那些人却最终选择找狙击手, 最有可能的解释是,那些人见不得光,怕把事情弄得无法收拾,只能秘密行动,当然这个狙击手绝对是个狠角色,至少也是比较高杆的赏金猎人。所以,这次行动似乎不太可能是官方正式的,那么,他在卡拉奇的推断应该不错,他的工作的某些环节可能使有些人感受到了巨大的威胁,为了清除他,对手连下三滥的手段都使出来了,完全不顾这个旅游胜地的游客的死活。

他明白自己只是暂时脱离危险,当下不敢怠慢,检查一下身上的东西后,踩着软软的积雪,往右走了一小段,然后贴着绝壁边缘悄悄往山下走去。

他很快来到山下,又笨拙地从一个新形成的雪坡滑下去,顺着另一个山谷的简易公路向东走了几百米,来到一个停车场附近, 不声不响地躲在不远处的灌木丛里。正午的停车场里空荡荡的, 既没有车, 也没有人, 但他没有贸然走出去,假如杀手埋伏在附近, 他就完了。但观察了半天,他还是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迹象,只能再等等。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远处忽然警笛大作, 一辆辆警车、消防车和救护车转过山嘴呼啸而至,还有几辆涂有新闻媒体字样的专用车辆紧随其后,停车场上一下子热闹起来,相关人员匆忙跳下车,开始紧张地投入工作。

凌砺又观察了一会,最终确定没有可疑人员,心生一计,踉踉跄跄地走出藏身之处, 果然很快就被人发现,一大群人飞奔着迎上来。快接近时,他假装体力不支,紧闭双眼, 软软倒下。最先赶到的是警察,一名警官催促道:“快,有幸存者!”很快就有人将他搬上担架,一路小跑抬上救护车,新闻媒体也见缝插针地开始现场报道。接着,由一辆警车开道,救护车紧随其后,拉响警笛往市区方向疾驰而去。

车子刚一启动,就有医生过来初步体检, 检查过后,凌砺听见有位医生说:“身体极度虚弱,体温偏低,中度脱水。”于是立即给他盖上暖和的棉被,并开始输液,他始终假装昏迷,任由他们折腾,其实,他只是想借助他们的保护悄悄离开现场,逃脱追杀。不过, 一躺下来,他就觉得浑身疼痛、乏力,实在是累坏了,因此,开始输液不久,他就感觉眼皮有千斤重,很快就睡着了。

朦胧中,凌砺感觉到似乎忽然被人掐住脖子,把头往水里摁,冰冷的水体猛地灌进嘴里,喉咙一阵痉挛,顿时剧烈地咳嗽起来。他一下子睁开眼睛,不由得呆住了。

他竟然在一间黑屋里, 不,不完全是, 屋子里有电灯,在头顶发出昏黄的光,也是里边惟一的光源,看不见窗户,没有其他光线进入,自然也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他习惯性地飞快地打量一下所处的环境,发现这间屋子大约四十平方米, 呈梯形, 很脏, 还带着霉味,似乎是一间闲置已久的地下室。要不是前面影影绰绰站着四个带了面罩、面目模糊的彪形大汉,他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死了,或者干脆就是一个噩梦。

正疑惑间,一名大汉将头凑到他面前, 冷冷地瞟了他一眼,说:“好了,终于醒了!”说的竟然是英语。凌砺见他右手提着一只红色的塑料水桶,而且感觉到自己从头到脚湿漉漉的,喉咙里火辣辣的,又忍不住一阵咳嗽。那男子显然有些不耐烦了,又低下头来察看,凌砺二话不说,正要挥拳猛击,却发现双手手腕针刺般疼痛,同时身体乱晃,背部发出“格格”声音,眼前的这张脸并没有期望中的皮开肉绽,他才发觉自己被反剪着捆在一把木制靠背椅上,不过双脚是自由的, 也许对方觉得他们人多,没有必要捆吧。

男子显然也被吓了一跳,本能地往旁边一闪,看得出来身手很矫健。他随即反应过来,哈哈一笑,揶揄道:“你就是那个什么费利克斯·凌吧?你命真大,了不起,居然两次都被你逃脱了,特别是最后一次,我们精心设计的雪崩,竟然还是没能困住你!不过,”他放下水桶,掏出一把手枪,顶在凌砺的脑门上, 接着说:“ 这次似乎你的好运用完了,你再也不用担心‘费力去死’,我只要手指一动,‘砰’,另一个世界就会立即向你敞开怀抱,热情地欢迎你了!”

 

 

凌砺闭上眼睛,但直觉告诉他,这些人不会马上杀了他,假如他们想要他的命,雪山狙杀失手后,根本不用再逮他,只要一粒子弹就完事了,显然他们抓到了机会。他决定拖延时间,静观其变,再说他不清楚这些人的底细,胜算无法预料。

那名大汉却显然没有了耐心,收起手枪, 左手一把抓住他的头发使劲向后一拉,凌砺顺势仰起头,几乎同时,右脸颊挨了重重一耳光,顿时眼冒金星,嘴里立刻充斥了浓重的血腥味。接着,大汉冷冷地说道:“拜托,大家都是专业人士,配合一下好不好?合作顺利的话,我们可以给你个痛快,要是拒不合作——当然,这种可能性为零,我们有的是办法!”凌砺故意装傻,抗议道:“我犯了什么罪?你们警察凭什么抓我?”

大汉与其他人交换一下眼神,四人忽然齐声大笑,笑毕,那名大汉说:“你说的是警察?不不,我们不是警察,是恶魔,醒醒吧, 那群笨蛋警察根本帮不了你!不瞒你说,护送你的三名警察、五名医生,早随着车辆一起变成焦炭了,假如救援的那帮小子动作快点的话,兴许还能抢出点骸骨,愿他们安息吧,阿门!当然了,我们是隐形的、不存在的,这次依旧是恐怖袭击,这笔账政府会算在恐怖分子头上!”

凌砺忽然勃然大怒,这伙人到底什么来头?简直太没人性了,为了逮到他,竟然连累了如此多的无辜的民众。但他目前自身难保, 暂且无法与他们抗衡,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他略一思索,要想办法脱身,首先不能激怒他们,然后尽可能多套点情况。于是,他装作很紧张的样子,试探着问道“:好吧,你们 想要什么?只要我有的全都给你们!”那名大汉点点头“:聪明!告诉我邮件的内容,一字不 漏,马上!”凌砺心里说“:终于来了!”脸上 却装出迷茫的样子“:什么邮件?”大汉再次冷 冷地看了他一眼,说“:知道吗?我开始很不喜 欢你了,”绕着他慢慢走了一圈,接着说“:尤 其你身上这套仿佛垃圾堆里捡来的破衣服,还有你小鸡幼崽般的身板,以及一眼就可以看穿的的小伎俩。不过,我们有的是时间,可以慢慢玩。按照计划,你原本应该乖乖地呆在救护车里,在汽油燃烧产生的高温下,你体内的油脂被逼出来、融化,再点燃你的身体,使你的四肢和躯干像一支分叉的火炬一般,发出红黄色的光芒,冒出黑烟,烧烤般的气味将随风飘散,最后融进这原本还算纯净的空气里。如果你足够冷静的话,应该很享受这个过程! 不过,我们的老大临时打电话给我,他说,”然后就旁若无人、语态夸张地模仿上司讲话: “‘必须抓活的,我要查清这个费力去死,对,就叫费力去死,知道些什么,高层对我们的情况到底掌握多少’,所以,我们才在这儿大费口舌!”

凌砺瞟眼一看,只见另外三人似乎都在强忍住笑,身体在瑟瑟发抖。接着,那大汉再次走到他面前,俯低身子,狠狠地瞪着他: “我可以告诉你,你的老大被我们请人做掉了,可惜我们动手迟了点。不过,我们查到老家伙在临死前连续两天给你发过邮件,现在告诉我邮件内容!”凌砺知道症结在哪儿了,也知道无可隐瞒,当即摇摇头,说:“告诉你也无妨,邮件是空的。”大汉又盯了他一会, 说:“ 上司并没有要求我们不可以用刑,是不是要等你的耳畔被你自己的惨叫声所充斥,或者亲眼看见你的心脏在你手心里跳动, 才打算跟我们合作?当然,还有第二种选择, 你告诉我们邮件内容,再给我们三百万美元, 我们立刻走人,假如你拿得出一千万,我保证为你解除一切后顾之忧!”

凌砺终于明白了,这些嗜血的家伙原来是国际雇佣兵,一群惟利是图、为了钱可以抛弃一切底线的家伙。近年来,这些人在国际上越发臭名昭著,几乎在全世界所有冲突热点地区、利益纷争剧烈的区域,乃至政局动荡的国家,都有他们形如鬼魅的身影出没, 他们的所作所为通常比恐怖分子更冷血,也更残暴,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完全不理会国际法或相关条约。此时落在他们手里,绝对是凶多吉少,除非他有上千万美元, 可他并不是什么富翁,再说,就算他能够拿出钱来摆脱这群瘟神,肯定还会有更厉害的对手冤魂不散,一劳永逸绝对是一种奢望, 除非……

他定一定神,冷静地说:“好,我跟你们合作,但是邮件确实打不开,我也不知道内容是什么,眼下没有电脑,否则我可以证明给你们看。”大汉跟站在他左侧的蒙面人示意一下,蒙面人点点头,走到一张破旧的桌子 旁,打开背包,拿出一台笔记本电脑,顺手将桌子提过来放在凌砺面前。大汉接过电脑放在桌上,翻开、开机,将正面对准凌砺: “好了,你可以开始了!”凌砺说:“先生,把我的手放开,我的邮箱需要一系列复杂的认证!”大汉说:“不行!”凌砺眼珠一转,微微一笑:“我就知道,你们根本就是一群外表 强悍、内心懦弱的饭桶,生怕我双手自由后干掉你们!不过,别忘了你们全副武装,我可是手无寸铁。”大汉迟疑了一下,然后点点 头,另外一名蒙面人连忙过来解开绳子。

凌砺知道这些自诩为精英的家伙极为自负,用言语一激,果然中计了。也是,四名雇佣兵目测身高都在一米八五以上,铁塔一般,凌砺几乎比他们矮了半个头,而且他们对凌砺了解有限,哪会把这名纤瘦的中国人放在眼里?凌砺虽然脚手都自由了,但接下来怎么办他也心里没底,对手实在太强大了。他搓搓酸麻的双手,然后登陆网络邮箱,完成安全认证。四名雇佣兵知道任务不能有任何闪失,顿时如临大敌,其中两人马上站到他身后两侧,黑洞洞的枪口指着他的背部。

凌砺随手点开作为诱饵的那封邮件,然后将笔记本转过去给小头目看:“我没骗你吧?空的!”小头目仔细审视一番,点点头: “第二封!”凌砺又将电脑转过来,点开第二封,双击附件,还是提示没有程序能够打开它,他再次让小头目过目,然后说:“现在我 开始解码!”

凌砺深吸一口气,再次双击附件,然后双手在键盘上飞快地胡乱输入一串字符,然后惊呼一声:“哦,糟糕!”

四名雇佣兵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本能地同时欠身,凑过来看屏幕。由于凌砺一直都假装很配合,再加上这群雇佣兵过于自大,就这么一秒钟的疏忽,情势出现了巨大的反转。

凌砺忽然右手一抄,笔记本电脑一下子弹起来,朝着小头目迎面撞去,同时,突然站起身,右膝盖猛一使劲,破旧的书桌发出一声巨响, 顿时侧翻。对面两人反应神速, 不约而同地往飞快后退,弯腰躲开电脑和桌子的撞击。凌砺当机立断,身体猛地地向左一旋,右臂略展,荡开指向自己背部的两支微型冲锋枪,顺手抓起靠背椅,狠狠地砸在左后方那名雇佣兵的头部。这一下力道奇大, 椅子碎裂一地,那名雇佣兵还没回过神来就应声倒地。凌砺更不迟疑,一弯腰从地上抓起一条断口锐利的椅子脚,一扭身,倏地闪到右后方那名雇佣兵身后。由于变故发生在俄顷之间,此时这名雇佣兵才意识到情况不妙,本能地开枪射击,却不知道敌人早已躲在他身后。凌砺顺势抓住他的右手肘部一托一推,对面两名雇佣兵刚从侧翻的桌子后直起身,忽然队友密集的的子弹迎面袭来,小头目见机极快,连忙卧倒,在地上连打几个滚,惊险万分地避开了,旁边的那人却没那么幸运了,刚一站起,队友的子弹就呼啸而至,将他的前胸打得血肉模糊,他大叫一声, 轰然倒地。

很快一梭子弹倾泻完毕,大惊失色的雇佣兵还没来想好下步怎么办,凌砺忽地直起身来,将锐利的木条抵在他的右颈动脉处, 喝到:“别动!”这名雇佣兵知道命悬一线,顿时面如死灰,哪敢移动分毫?

小头目见再无动静,警惕地慢慢从桌后爬起身,凌砺一见,吼道“:别过来,把枪放下,否则我杀了他!”小头目瞟眼一看,立刻明白了眼前的形势,但他不为所动,而是毫不犹豫地举枪瞄准凌砺,凌砺赶紧缩在雇佣兵身后, 再次警告他“:放下枪!”同时右手腕略一使劲,雇佣兵的颈部皮肉被刺破, 只觉得脖子里凉凉的,像有蚯蚓爬过,顿时魂飞魄散,连忙也跟着喊道“:老大,把枪放下!”

这时候,令凌砺瞠目结舌的一幕出现了。只见小头目冷笑一声,说:“好吧!”突然扣动扳机,一串子弹激射而出,那名雇佣兵长声惨呼:“No!”语声未绝,倒地而亡。

随着作为人质的雇佣兵轰然倒地,凌砺右手握着木条,目瞪口呆地站在当地,作声不得。

小头目四下一看,狞笑道:“谢谢你,这下我又可以多分几十万了!”一弯腰捡起地上的笔记本电脑,右脚尖一挑,倾倒的桌子顿时翻转,又重新立起来,发出很大的声响。然后,他将笔记本放到桌上,一摆枪口:“不过此刻胜券还是在我手里,而你依然是一只待宰的羔羊,不是吗?好吧,我们还可以继续,不过你得先放下手中那根劳什子,当我可不能上两次!慢一点。”

凌砺举起双手,缓缓蹲下,假装放下木条,右手慢慢地向地面靠近,在及地的一瞬间, 右手忽然快速一挥, 木条脱手而出, “砰”的一声,惟一的灯泡应声而灭,玻璃碎片四散飞舞,屋里顿时一片漆黑。凌砺更不迟疑,立即倒地连续翻滚,顺手又抓了一根木条。

小头目暴跳如雷,毫不犹豫地将扳机一扣到底,枪口喷出一条连绵的火舌,地面上、墙壁上火星四溅,但黑暗中目不视物,何况凌砺早已闪在一旁,毫发无伤。小头目身经百战,历经无数凶险,也不着慌,从容地换好弹匣,大声嚷道:“好吧,我现在真的很生气,我承认我低估你了,但你以为你逃得出我的手掌心?还不乖乖出来受死!不过我敬你是条汉子,只要你把邮件内容告诉我,说不定可以给你留条生路,滚出来!”说完, 边快速移动,边胡乱射击。他本来带有手电筒,但这时候哪敢轻易打开?对手形如鬼魅, 不小心暴露位置同样凶险,此刻虽然怒不可遏,但他绝不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之徒。

黑暗中凌砺也是叫苦不迭,屋子就这么大点,而且没有任何掩蔽的地方,眼前子弹乱飞,即使没有被直接击中,就算被射到墙上弹射回来的弹头碰到也很麻烦,但他没有任何办法,只能尽可能伏低身子,悄声无息地移动,至于其它的,听天由命吧!很快,他就摸到一处墙角,用手一探,发现他正处于这间扇形屋子的上底位置,此处两面墙壁距离仅一米八左右,虽然不是平行的,但倾斜角度并不大,顿时计上心来。

他把木条横咬在嘴里,将脚抵住一边的墙壁,用手撑住另一面墙壁,然后手脚同时暗暗使劲,身体顿时缓缓上升,当背部跟天花板刚一接触,就凝身不动,那雇佣兵小头目兀自四处乱射。

这时候,几发子弹击中凌砺身下的墙壁, 砂灰的碎屑溅到他脸上,他立即假意发出一声痛楚的呻吟。小头目听得分明,喜道:“哈哈,你终于完蛋了!”然后持枪慢慢靠近, 见眼前再无动静,以为凌砺已经丧命,至少也是身受重伤,当即再无顾忌,放松了警惕, 边走边说:“知道吗?你本来是有机会跟我抗衡的,老实说,我没料到你身手这么好。我要是你,就不会傻乎乎地劫持什么人质,而是随手将他干掉,夺过他的枪,再以他的身体为掩体,这样或许还有翻身的可能,可惜呀, 一手好牌生生被你打烂了! 我告诉你, 遇到敌人时,最保险、最有效的办法是硬起心肠,立即将他干掉,绝不拖泥带水!”

很快他就走到墙角附近,眼前还是静悄悄的,他放下枪,打开手电,发现地上空空如也,连血迹都没有一星半点,连忙向左右两边一照射, 还是什么也没有, 顿觉不妙。他正要举枪,眼前却忽然出现凌砺的脸庞, 离他不到五十公分,他在世间最后见到的影像就是凌砺因愤怒而绷紧的嘴唇,和喷火的眼神。

凌砺力贯右臂,毫不犹豫地将锐利的木条深深地扎进小头目的左颈窝,在小头目白日见鬼般的眼神中,他轻轻地说了四个字“:多谢提醒!”小头目两眼一翻,旋即倒地毙命。(普家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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